第一章 姚来见你 嘉春二十二年冬月底，飞升城。 宁府，纳兰夜行与白练霜早已不在。每日一早，城主府会按例派专人过来洒扫庭除。过后，匿大一座府邸就会继续日复一日的幽寂。 一抹剑光掠过，空旷冷清的演武场上现出一道女子身影，一袭白衣背剑匣，清丽绝美的脸上带着一股英气，眼神坚毅，深处似有无穷剑气翻涌，眉如远山。手提长剑，剑背上牵引着一座门板见方的斩龙石。正是远游归来的宁姚。 她长剑一挑，把斩龙崖牵引到地面上，重愈万斤的一座斩龙崖无声落地，然后右脚轻一跺地，“出来！” 这地面似乎脾气也不小，由下而上倏地鼓起一个土包，把宁姚的脚底顶起几寸高。宁姚挑眉，纤手一转，虚握腰间长剑。整个演武场地面一阵上下鼓动，尘土飞扬。 等尘埃落定，宁姚脚下不远处出现一个背着一把短剑的金色小人，他双臂环胸，下巴高高抬起，仰头怒视有事宁姚，“喂喂喂，小宁姚，过分了啊，过分了啊，可曾听闻扰人清梦犹如谋财害命！放在江湖上这就是上门踢馆子，要挨打的。可一不可二，泥人也有三分火，说吧，你是要问拳还是问剑？” 宁姚眯眼而笑，“问剑我来，问拳呢…陈平安来。你怕不怕？” 金色小人左手举…，嗯，似乎发现少了点什么，倏地钻回土里，又是一阵尘土飞扬，再出来时，左手高举一个金色小盾，右手抽出背后金色短剑，对着宁姚就是一阵比划，“小宁姚，莫要以下犯上。你都是我看着长大的，放尊重啊。按虚岁算，你爷爷的爷爷都要叫我一声爷爷的爷爷。” …… 五彩天下初开不久，陈平安重返飞升城，感受到飞升城已经孕育出灵智，可能也有一个类似香火小人的灵物，境界还不低。宁姚就此多留了心，当时宁姚凌空而立，用各种方式尝试与飞升城的灵智沟通，都未得到回应。最后祭出本命飞剑“斩仙”，佯装要对着飞升城出剑，没成想竟是从自家宁府蹦出了这么个小家伙，当时他也是左手举盾，右手持剑，站在宁府屋顶上，一口地道的剑气长城方言，对着上空的宁姚破口大骂，“没天理啦，要夭寿啦，我安安静静睡个觉，家里就遭贼啦 ，我还没跟你这丫头计较，现在柿子还捡软的捏，又要来拆家啦，围观的大哥大姐老少爷们给评评理啦。” 宁姚不明就里，问道，“你几时遭了贼，我几时又拆了你家？” 刑官一脉的几位执法剑修感受到飞升城上空的剑意，以为是有外乡剑修问剑，纷纷御剑升空，待看到是宁姚，又瞧见宁府屋顶上破口大骂的小家伙，个个面面相觑，不明所以。 闻讯而来的陈缉面色古怪，想笑还是忍住了，板着脸对几位执法剑修说到：“没事都散了吧，今天你们看到的不用上报，也不用录档，我自会跟齐狩说一声。”几位剑修应声离去。 金色小人见到陈缉，仿佛看到了正义， 说到，“陈老头，你给评评理，以前房子下有个山儿大的石头，是不是这丫头给偷了，那可是我的口粮啊，可怜我还在长个的年纪，一不留神就落了个营养不良。” 宁姚听出些余味，这小家伙所说的口粮应该是之前府里那座斩龙崖，难怪磨剑时发现内部空了不少。 这小家伙应该是受剑气长城万年浓郁的剑气道韵熏陶浸染，应运生于那座斩龙崖内，整个剑气长城也可看做是他的道场，多年来一直靠吸收斩龙崖默默炼形。斩龙崖被自己用完后，小家伙就躲到了地下，后来剑气长城举城飞升至五彩天下，受五彩天下天道眷顾，也补齐了小家伙最后一点真灵，终于在前些年凝出身形。 一想到斩龙崖养出这么个金色小人，宁姚也忍不住嘴角微翘，“小家伙，就算让你吃完整座斩龙崖，又如何？能跳起来打着我的膝盖么。还有，这是我家，不是你家，要讲道理哦。” 金色小人看向陈缉，苦着脸道“陈老头，你看看你看看，这还是人说的话吗，本来就是先有的我家，后来围着我 家有了她家，然后我家就成了她家……强盗啊过分啊没天理啦。” 陈缉笑道，“小家伙，何必分你家她家，整个飞升城都是我们大家的家。得好好护着才行。” 金色小人气呼呼道，“我不管，我赖床，这里睡的舒服，这里就是我家。小宁姚，你等着，境界高道理大是吧，迟早有一天，我要让你知道这个家谁才是主人！这次不与你计较，我要继续睡觉啦，别吵我别吵我别再吵我！” 说完又朝着上空的宁姚挥了挥金色短剑，然后跳下屋顶，消失在宁府演武场地面上。 陈缉对着宁姚笑道，“宁丫头，在剑气长城时，我有次在城头见过这个小家伙，当时他还没凝出身形，只有隐隐约约一团金色的影子。当时与老大剑仙推断，他应该是剑气长城剑道武道道韵共同孕育而出，为了保护他，就没有将其存在公之于众。剑气长城一场大战后又拔地而起，我本以为这小家伙已经消散于天地，没成想竟是在五彩天下凝出了个金色小人。如此道缘，我飞升城当真是受天地眷顾。”说罢，陈缉朝着这方天地举手三作揖。 宁姚也对着天地作揖，然后点头道，“此间依旧不宜公开为好。也算对飞升城多了一重无形的保护。” 刚刚一直关注着金色小人，现在直面宁姚，陈缉终于发现宁姚与以往的不同，如果以前的宁姚是一把锋锐的长剑，却始终有一支剑鞘藏锋。如今的宁丫头，却似乎没了剑鞘，只剩一把更加锋锐的长剑，更加霸道，更加飞扬自信，勇往无前。 陈缉试探地问道，“宁丫头，你，你已十四？” 宁姚没有否认，淡声道，“原本以为还需要跨越两三道门槛才能到这一步，早几年的的一次远游略有收获，不久前一场躲雨闭关，破境水到渠成。时间上提前不少。” 陈缉嘴角抽了抽，原来天才也是分境界的。如果自己勉强算是玉璞级别的天才，那宁姚打底也是飞升级别的天才了。想到宁姚这些年的神龙见首不见尾，走的每一步路，都是在修道路上默默耕耘，渐行渐远，最终一骑绝尘。天才不可怕，可怕的是比你更天才的人比你还更努力。 陈缉问了最后一个问题，“宁丫头，你的极限到底在哪里？” 宁姚淡然道，“不只十六。方向有了，往前走就是。” ……… 宁姚今日再来找这金色小人，有事也无事。 宁姚某次远游，在一个破碎洞天发现了一块斩龙崖，不知遭遇何种变故，一座方圆百里的小洞天只剩鬼物，几无活人，除了当时站在这块斩龙崖上，一个头发用不知名草本染成红色的奇怪男子，手拿一小木棍靠近嘴边，蹦来跳去，肩膀一耸一耸，指着崖下的几只鬼物中的某一只，嘴里念念有词：姬你太美，姬你太美…… 后来与之交谈，才知误会。此人名叫童景臣，自称“亡灵骑士宁采臣”，奇奇怪怪也许是道号吧。他给斩龙崖下看他蹦跳的七只鬼物都取了名：子圣、子姬、子袅、俪娅、香玉、大围、德围。苦中作乐，是个妙人。 宁姚也从他口中听到的一些奇怪也奇异的言语，比如， “浩瀚宇宙有千万颗恒星，我们是虫子，落后，无知，迷茫，无畏，我们的无畏来源于我们的无知。” “生命从海洋登上陆地是蓝星生物进化的一个里程碑，但那些上岸的鱼再也不是鱼了；同样，真正星际穿越的人，再也不是人了。” 这些言语，是在已知几座天下都不曾听过的，宁姚道心微颤，似乎有那么一瞬间，她感受到了世界之外的世界。境界来源于认知。 这奇怪的家伙只是一个体质略强于普通人的凡人，不知有无修道资质。也许来自其他天下，或者天外？天外天？宁姚最终还是把他带回了飞升城。 这么大一块斩龙崖，无法收入咫尺物，还要御剑带人，只能下次来取。 …… 金色小人说宁府原本那座斩龙崖是他的口粮，被宁姚用完了，今日便去取了来，且表歉意了。 宁姚指了指演武场边上那座斩龙崖，“呐，给你的。” 金色小人转眼一看，又吸了吸鼻子，突然眼睛一亮，剑和盾往地上一扔，飞奔向那座斩龙崖，半尺高低的小人儿趴在了山儿大小的斩龙崖上，欢呼雀跃，滚来滚去。 宁姚笑道，“省着点吃，这也许真是世间最后一块了。说个事儿，我要走一趟浩然天下，我不在，小家伙你可得守好我们的家。” 陈平安这个呆子，我不来找你，你便永远不会来找我么。